孟小二

读书文笔记

在珠市口集合的时候,天气晴好,好到我特别担心会在接下来的八小时里晒脱皮。
除此以外,在上午八点出发时,我还有点没吃早饭和睡眠不足所导致的轻微精神不济。但是,依然很期待且有信心完成这次活动。毕竟不是野外爬山,这种平路徒步按专业人士的说法那根本算不上难度的好吧。

穿过前门大街,绕过天安门广场,从午门进入故宫左右迂回,自神武门离开并进入景山登顶鸟瞰整个故宫城。
这就是实际九个小时、脚程20公里的北京中轴线之行。

侯仁之先生曾经在为喜仁龙教授1924年著作北京的城墙与城门一书作序时回忆他在20-30年代青年时期第一次来到向往已久的文化古都的北平,是在某个初秋的傍晚,从火车站出来,于暮色中猛然看到高大巍峨的正阳门和厚重绵延城墙,格外震撼与激动。
光看文字或许无法想象,但当你有机会站在前门大街,往北看,牌楼背后正耸立着一座高大规整的拥有五十多个窗洞的古楼。虽然早已没有了城墙,虽然这样的体量在高楼林立的现代也屡见不鲜……但站到它面前,依然能够想象它在近一百年前所能具有的威严感与视觉上的震撼力。而这座楼,还只是箭楼。没了瓮城和城墙的连接,北京古城的南门正阳门(即前门)孤零零地站在它身后,两楼之间之间隔着一条宽敞封闭的大马路。而箭楼东侧不远处,就是如今已变成博物馆的火车站,极具西洋特色的小巧建筑(侯仁之先生当年显然就是从这个火车站出来,迎面就是城墙与正阳门)
不知不觉又到牡丹盛开时。惊觉这一点,却是在慈宁宫花园里,一圃盛放的各色牡丹。然而很多游客不识君,惊叹这是什么花啊好漂亮啊一边迅速扬起手里的自拍杆。跟景山接地的大片牡丹不同,慈宁花园的这个小花圃是高出地面一米的,四面各种了一两样牡丹,悉数盛开。围转一圈,可见多样风情。
这花圃高,虽然高处的牡丹更加显得高贵,可望不可及,但长得低矮一点的牡丹就特别方便于自拍。可不,脸旁边就是跟脸一般大的花朵,站直了自拍杆一伸就是绝好的自拍(那些在景山公园里蹲地上使劲凑牡丹前的游客都有点失策了,应该去慈宁花园的)
故宫里据说有四座花园,我们去了仨,修缮打理得最好的是御花园,但人最多的也是御花园,几乎到人挤人的程度。不过我也没能逗留太久,因为刚刚抵达就已经到闭馆时间,保安开始高声轰人了。
故宫很大,是个大到会让人逛着逛着就丧失行走动力的宫殿。大,所以即使穷一天之力也只可能走完中轴线看完几个重要景点(故宫里比我十多年前来的时候多了很多椅子,很人性化)。大,于是即使大修了数年即使把宫殿布置成各种展览厅摆上展品,也依然觉得空,依然有那么多将要或正在修缮的地方。大,所以哪怕能感觉到博物院有巨大的决心和努力,也依然捉襟见肘,无论布置、指示牌还是现场秩序维护都感觉有可以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但,即使这么大,也依然是哪儿哪儿都是乌央乌央的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午门楼上设了两个大型临展,如果不是因为临展,或许我还不知道午门可以登楼。要登楼,就会渐渐远离中轴线上聚拥的人流。走上台阶再看大广场,已是另一个世界的感觉。那里喧闹,这里寂静。当然午门楼上的人其实也不少,毕竟临展厅也不算大,一进去,除了一时无法适应的极度昏暗,还有就是扑面而来的人声鼎沸。工作人员拿着广播反复请大家保持展厅安静的提醒基本湮没掉了。人实在太多,大家扎堆地议论,再加几个熊孩子和几个大嗓门,这间并不大的展厅堪比饭馆的热闹。
没有讲解,人多拥挤来不及看文字,大家对展品的理解几乎全凭揣测,没时间欣赏的则迅速咔嚓就走(一对年轻情侣有点不屑地非议着之前一位大妈“拍一下就走啊!也不认真看看!”)但基本无人抬头观察整座展厅:玻璃盒子之上,有高大的横梁和华美工整的天花板。历史与现代,中国与异国,就在这个房间里实现了交汇与融合。设计者之所以用玻璃隔出展厅,或许就是希望参观者能真正感受到空间与展品的对照所带来的历史反差与厚重。
慈宁宫旧佛堂的墙壁边角上残留着壁画痕迹。厅前正中摆着郑重的介绍,讲明这佛堂里原来所有的精美文物都为了迎接某位现已故的柬埔寨国王而于1973年悉数搬到了洛阳白马寺,并导致壁画的严重损害。如果没有这篇文字介绍,普通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墙上的这面空白与残缺。于是看了介绍,每个人都会仰头看看展品后的这面墙,甚至环顾空荡荡的四壁,感叹当年那种缺乏爱惜与保护的简单粗暴,体会着介绍文字里某种隐约的并未明说的公案。
珍宝馆,文物精致华丽得让人徒生惊叹。每一件器物或配饰都精心打造,镶满了珍珠与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但千万别只顾关注这些耀眼的金银与如繁星般夺目的宝石们,要知道,这每一件物品后面都包含着一套丰富和严谨的礼法规范(包括宗教)。幸得我们领队就是珍宝馆的义务讲解员,虽然在人流中不能够从容细讲,但稍一介绍,清朝宫廷服装头饰背后的关系和层级就立马清晰了(例如我就从来不知道原来朝珠其实有多出一条珠链,穿戴时从后颈顺背部垂下,用来压住整个朝珠,防止滑动),这时再看乾隆皇帝的画像,忽然就能够看懂一些服饰的区别与含义。
还有呢。腰带上挂着的是可以打开的香包还有一个……打火石,皇家阔气地用黄金打造了六十个大如意对应天干地支(我们在指点下特意找到了今年的丁酉年如意),皇帝为了给母亲庆生送出了一座重达70公斤的黄金佛塔。而那个精巧的小浑天仪竟是真的可以转动的,那个由极细小的黄金珠子连接起的香袋制作工艺已经失传了……
在小小的狭长的展厅里,走过的是一个个曾经专由皇帝把玩或供奉的极尽奢华的物品,呈现了那个时代最高的工艺制作水平。我们已经不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我们也不会愿意回到那个时代,但看着这些留下来的物品,忽然就能够明白,人究竟可以将一样物品做到怎样的极致。不知名的能工巧匠用他们穷尽的智慧和高超的技能(可能也包括生命),创造了或许后人永远无法达到的手工技艺高度。在这些物品从深宫里走到灯光下后,终让人们能够惊叹技艺的极限,成为值得一直被欣赏和赞叹的珍贵创造。
(领队同时解释了有关台北故宫是否拥有最珍贵故宫藏品的争论。不是的,她说,台北故宫确实有很多非常有价值的藏品,但是,他们带不走全部,他们只能选择好带走的带走啊)
在九龙壁休息的时候,我对同伴说,皇帝住这么大一片房子,该多累啊!(我们还一起很八卦地讨论了皇太后如果要去别的宫,得很久才能到吧,坐轿子不舒服,走路更耐活不了,所以都得是小辈的来请安的吧)
换句话,何苦呢!作为在蜗居里活得的怡然自得的我真心无法理解这种超人类舒适尺度的设计。虽然说不具可比性,尤其我并不懂特权所能带给人的快感,但我始终不信曾经住在这里的人能感觉舒服(忽然就想起了电影末代皇帝里曾经住在半个紫禁城里的溥仪)。身处封闭且繁复的高墙深宫中,人性怎能不被束缚和扭曲?他们拥有过真正的快乐吗?
在冰窖吃完饭出来,站路边看着一群群戴解说器耳机的游客们走过,我就想起当年故宫刚开始作为博物院开放的时候,那些第一次走进神秘皇城的普通民众,应该会比如今的我们远要好奇并且深感震惊吧!
五点半登顶景山。
跟三年前我登上时一样的风大且人多。大部分是年轻人,彼此小心避让,在中轴线的最高点迅速拍照把位置让给别人。除了拍照,还有那么多人只是站在高台上远眺,久久的。
天色还早,紫禁城已空,那个前一小时还簇拥着熙攘人群的博物院北门广场也渐渐人烟稀少。虽然东边已经被越来越多的超高楼突破了天际线(甚至在故宫里都能看见),但景山依然是最佳的环顾北京城的地点。傍晚的风,裹挟着轻微的沙尘一阵阵刮过,西边的北海白塔笼罩在一片略暗淡的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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